在这个乍暖还寒的春季，加拿大的野生大雁——我心中的“黑天鹅”，她如约飞回了我家后花园，在这里生蛋，孵宝宝。她每年大约会在我们家逗留一个多月，从生蛋到小雁破壳而出，然后便与她的伴侣一起，带着毛茸茸的雁宝宝，排成整齐的队伍，摇摇摆摆地走进广袤的大自然。
今年的四月二号，外头飘着雪夹着冰，气温异常寒冷。我心里惦念着：鹅妈妈是不是该回来了？白天我已多次站在后院门边张望，却始终不见她的踪影。心念不已，临睡前我又一次来到后院门口，撩开门帘往外一看——天哪！她正静静地坐在熟悉的窝里。仿佛我们心有灵犀，就在那一瞬，她转过头来，目光穿透黑夜与我对视良久，像是在说：“我回来了，请多多关照。”
接下来，她将我们提前为她准备好的干树叶，一片片叼进窝中，小心地围在身体四周。她不停地忙碌着，把窝垒得高高圆圆，厚实而温暖。
这只“黑天鹅”生活极其规律，每年都如期归来。就在她降落前两天，我看见两只大雁在我家上空飞来飞去，不禁暗自猜测：是不是她们夫妻俩在巡视老地方？果不其然，当她那晚再次降落在我家后院，我便更加确信——正是他们！每年她归来前，总有两只大雁在我家屋顶短暂停留，似在打前站。
她总是在老地方筑巢。那处“宝地”在游泳池旁三块大石头之间，是她历年来生产育雏的圣地。每年四月初，她会产下第一个蛋，并将窝仔细遮盖，然后飞去找她的伴侣。接下来几天，她会陆续返回，再分几次将所有的蛋产完。通常一年能下六到九个蛋。这段时间里，她在前院草坪上进食补能，而她的伴侣则警觉地守在一旁，俨然一位尽职的保镖。
第二天清晨，我惊喜地发现窝被精心盖好，而鹅妈妈暂时离开了。我走到前门，只见她正和丈夫在草坪上进食。好奇她是否已经产下雁蛋，我悄悄回到后院，小心掀开窝上的树叶，一个大而光滑的蛋安静地躺在那里，我不禁欣喜若狂。
接下来的日子里，她隔天飞回来继续产蛋，一次一到两个，离开前总会仔细掩盖。每次她离去，我都想偷偷去看她又下了几个，但每每看到她认真掩巢的模样，便打消了念头，生怕她察觉后产生不安。
让我最担心的是，产蛋周期持续几天，而她每次离巢，都会留下风险。记得某年清晨，我发现台阶上有被啄碎的蛋壳，泳池里竟也漂着一个雁蛋。所幸窝中尚存两个完好的蛋——若鹅妈妈在场，是绝不会让任何动物靠近的，她会拼命捍卫自己的孩子。
当她产完蛋后，就会进入漫长的孵化期。不论雷雨交加，风雪交迫，她都静静卧在窝中，用身体紧紧护住那些未出世的生命。偶尔飞离，也不过短短几分钟，便匆匆归来。
四月八号早晨，天再度飘雪。我来到后院门边，却发现鹅妈妈并未在窝中，而是罕见地趴在后院门外。窝被打开，里面似乎只剩一个蛋。我们四目相对，她眼中满是困惑与不安。我悄悄推开门，她随即飞走，地上留下了她趴伏已久的轮廓和扇状尾羽的痕迹。
我走近查看，发现窝中确实只剩下一个蛋。我四下寻找，不见蛋壳或动物足迹，百思不得其解。寒风凛冽，将我逼逼进室内。突然，一只大乌鸦出现在窝边，正翻找着什么。我大声吼叫，它惊飞而去。但等我赶到时，最后一个蛋也不翼而飞。我心中一沉，如遭雷击。
鹅妈妈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切。当她和伴侣飞回来，在窝边飞旋盘桓，发现最后的蛋也消失无踪，她仰天哀鸣，那悲怆之情令人心碎。我站在一旁，泪如雨下，恨不得将那偷蛋的乌鸦碎尸万段。
我赶紧向好友求助。他建议我去草丛寻找乌鸦藏匿的蛋，或者尝试买些鹅蛋、鸭蛋放入窝中安慰鹅妈妈。可惜，徒劳无功。
往后的日子里，那对大雁常常在我家房顶以及邻居房顶盘旋悲鸣，声音中满是愤怒与哀伤。忽然我想起去年某个清晨，我在小区散步。见一对大雁在空中紧追一只乌鸦，愤怒地发出相同的哀叫。我现在终于明白，那些怒吼背后，是一次次失子之痛。
我上网查阅，才真正了解乌鸦的狡诈——它们常在雁妈妈离巢时迅速潜入，偷偷将蛋一个接一个叼走，藏匿再行吞食。原来乌鸦是自然界里的小偷，难怪人们常说“乌鸦一现，必有不祥”，果然不假。
我恨透了乌鸦！
鹅妈妈失去了她的孩子，失魂落魄，在我们家门前久久徘徊。而我也日日挂念她，吃不下饭，睡不安稳，满脑子都是她的身影。自责与懊悔如潮水般涌来。
就在这惦念中，我突然听见“扑扑”声响——她回来了！她像往常一样，在窝边整理羽毛，把羽绒一根根放入窝中。她似乎忘记了那些失去的雁蛋，却又迟迟不肯卧下，久久凝视着那个空空的窝。夜里，我打开后院灯，只见她呆立其中，仍在痴痴地望着窝，我终于忍不住，泪如泉涌，哭声划破夜空。
第二天清晨，她已悄然离去，此后再也没有回来。
如今，每当夜幕降临，我依旧站在后院门前，凝望着那个空荡的巢穴，回忆那些与鹅妈妈相处的美好时光。
过去十五年里，她孵蛋时，我每天为她送去她最爱的馒头、面包、青菜、果皮。她允许我靠近，却始终保有界限——这份彼此尊重，让我们成了最亲密的朋友。
小雁们出生后，在后院追逐玩耍的模样，天真可爱，尤其是他们吃面条的样子，呆萌得令人忍俊不禁。而在它们出生后的第二天，鹅妈妈便会带着全家启程，走向自然。我为他们打开后门，看着整齐的雁队浩浩荡荡离去，总是高兴却也依依不舍。
如今，望着空巢，满心思念，不知我那“黑天鹅”是否还会归来。
在这个复活节，我虔诚祈祷：愿她的孩子们能在她的腹中重新获得生命。
鹅妈妈，我爱你。愿你平安归来，一切顺遂。
（九儿 2025年4月18日于多伦多）
